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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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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丹珠兒和綠檀正在收拾長公主從長樂寺帶回來的各項什物,忽然便聽到有慈寧宮的人來傳,說是太後娘娘召見丹珠兒。

丹珠兒頓時就白了面色,倉皇地抓著腦袋想最近有沒有犯什麽不該犯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獲。含冬看著她只是發笑,說道:“你怕什麽呀。太後娘娘又和氣又親切,找你去不過也就是問一下長公主殿下的事情——可有好好吃飯,可有好好睡覺,左不過就是這些事情倒也值得你怕成這樣。”

丹珠兒急得連連說道:“就說你不懂,若真是為了問公主殿下可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這種事情,太後娘娘只要找綠檀去問一問便一清二楚了。你們都說我又糊塗,又愛耍小聰明。我這樣一個人,太後娘娘要見我做什麽?只怕我回話都沒你們倆回得清楚明白。”

含冬和綠檀看她發急,都只是笑,不覺得會有什麽大事。

丹珠爾急的團團轉,一眼看到站在書房外抱著手臂發呆的朱瑪爾,忙上去拉住她的手問道:“好姐姐,你陪我去慈寧宮怎麽樣?”朱瑪爾是四婢當中最穩妥的,有她在,丹珠兒就覺得有了主心骨。

朱瑪爾原先去了南安請神醫黑黑戈及,回來了倒是絲毫看不出旅途奔波勞累來,聞言輕輕一掀眼皮,淡淡道:“我去了,沒有太後娘娘召見,也只能在外面等著。”

丹珠爾哀叫一聲,捂著臉蹲下身來。

燕灼華見丹珠爾擔心怕成這個樣子,倒覺得好笑,起身說道:“我陪你去就是了。”

丹珠兒這才喜笑顏開,一面跟在燕灼華身後往慈寧宮走,一面嘀咕著:“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不,您應該也知道。奴婢有個毛病,那就是不會說謊。雖然講起故事來是一套一套的,但講起真正事來卻是一句也不能添一句也不能減,天生不會說謊。”

“太後娘娘也知道這點。她單獨找我去肯定是要問……”她看著燕灼華,眨眨眼睛,“我就怕公主殿下您不在,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燕灼華哭笑不得,“這麽說來,我倒要謝謝你讓我陪你去慈寧宮嘍?”

兩個人說著話,不防對面走來一群人。等到燕灼華認出對面的人是皇叔燕九重之時,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

燕九重年近四十,身形高大,方臉上生著一對精光內斂的眼睛,眉弓較常人要高,所以看人時便自然而然得透出一股威壓來;讓被盯住的人想起傳說中的吊眼金睛白虎來。

此刻他那雙令人膽寒的眼睛望住燕灼華,緩緩一瞇,透出些許脈脈溫情的笑意。

“你這段時日都避開叔父行走,難道是為著生辰沒收到叔父賀禮的緣故?”燕九重笑著,左手撥動著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你先前說想要一匹天下最快的馬做生辰禮物——叔父可不是要好好找尋一番!”

燕灼華微微一楞,記起當初她提的要求來。上一世十五歲生辰前,她曾在母後與皇叔面前提起過這事兒,想要一匹天下跑得最快的馬。那也當真是小孩子無憂無慮的願望。

“好了!別跟叔父鬧小脾氣了!”燕九重拍了拍女孩肩頭,頗有幾分慈父的樣子,“馬我已經派人去找好了。等明日叔父帶你去秋野馬場散心——你親自來鑒定鑒定,那匹青鬃馬是不是全天下最快的馬!”

燕九重身後跟著的侍從小心提醒道:“王爺,您明日約見了六部的王大人與李大人……”

燕九重眉頭一皺,冷聲道:“不會另約個時間嗎?”便不理會,只對燕灼華笑道:“旁的你不用管,明日只管換好騎射衣裳就是。”

燕灼華對於皇叔燕九重的感情頗有些覆雜。先帝駕崩之時,燕灼華還不到十歲;在此之前,先帝已經臥病在床許多年。燕灼華印象中的父皇,更多的是九天禦龍殿昏沈的光線裏,那個模糊又慈祥的影子。先帝駕崩之後,反倒是皇叔燕九重時常往來於禁宮,教誨燕睿琛為帝之道,帶著姐弟倆游獵騎射,更符合燕灼華心底“父親”那種山岳般的形象。

叔父,叔父,燕灼華幾乎就要將燕九重當做父親來看待了。上一世,她也的確如此,面對燕九重之時,充滿了孺慕之情——如果不是後來被她撞見那一幕……

燕灼華偏過頭去,望著紅墻根的青泥磚,不敢對上燕九重的視線——知道自己的情緒一定瞞不過燕九重。她盡量平靜道:“多謝皇叔好意。我這幾日不太舒服,明日怕是不能去騎馬了。等過幾日好些了,再去見識皇叔的青鬃馬吧。”

燕九重先是挑挑眉毛,仔細打量了燕灼華一眼,雖然見她情緒不對勁,卻怎麽也不可能想到眼前的女孩已是重生之身;一時間只當她女孩子鬧脾氣——這種事情在燕灼華身上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他便笑著一點頭,叮囑了一句,“身體重要。”一路盯著燕灼華緩緩走遠,最終轉過墻角不見了。

燕九重轉動著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總覺得什麽地方很不對勁,便一面向宮外走,一面詢問貼身侍從,“長公主上個月以來都見了什麽人?可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收了個貌美的奴隸?還跟宋家三郎頗為相像,唔……”他想起遠在清荷觀的長女雲熙郡主,面色不禁沈了下來。

燕灼華卻是一面往慈寧宮走著,一面琢磨著燕九重這人。拋開別的不提,只拿上一世燕灼華最在意的類似“父女”般的感情來說。除了雲熙郡主這個嫡長女之外,燕九重還有許多庶出的女兒,其中養住長大了的便有六個。這些庶女的生母都身份低微。自原配去世後,燕九重後院裏便不曾有過體面的女人。女兒這麽多,兒子卻是一個都沒有——大約是命中沒有兒子緣分。前面有雲熙郡主這個嫡出的,後面又有這許多庶出的,都是燕九重的親生女兒。卻也不曾聽說燕九重在她們身上花些心思。親生的女兒尚且如此,反倒對她這個隔了一層的侄女宛如慈父一般,豈不是很奇怪?

也只有上一世的她,年幼天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竟幾乎真的將他看做父親了。

燕灼華一路邊想邊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慈寧宮中,進了正儀殿,轉過屏風,就看到皇太後正歪在軟榻上。廖姑姑正跪在底下給她揉腿。

“寶兒來啦。”皇太後念著女兒的乳名,略帶疲倦的臉上透出點笑容來。

其實皇太後石氏也不過三十餘歲的年紀。只不過好似名字前面加了“皇太後”這沈甸甸的名號,做了天底下最金貴的寡婦,就意味著人已經幹巴枯黃,只能擺出一副端莊肅穆的樣子來了似得。其實不過是人們的又一錯覺。

皇太後石氏非但不幹巴枯黃,反倒比二八年華的女兒家還要媚上幾分。養尊處優,保養得宜,皇太後石氏的美麗在於歲月與金錢堆起來的風情。現下她望著立在榻前的女兒燕灼華,心裏卻有些踟躕。想了想,她指了指自己點名讓過來的丹珠兒,“你說說那天在翰林院的事情。”

燕灼華見是問這事兒,便索性替丹珠兒回了,“母後不如直接問我——我只怕比丹珠兒說得還清楚明白些。”

皇太後瞪她一眼,“你多說一句少說一句的,哀家也分不清。丹珠兒,你說。”

丹珠兒卻有一個弱處,那便是不會說謊;見自家公主點頭,她便將當日的事情一一講來。

“你別怪母後多事。”皇太後看著女兒面色,“那鐘離奎回去生了場大病,托人尋了太醫去治病救命。”其實皇太後對鐘離奎的死活並不很在意,“你八字輕,從小陰氣重,若是不明不白背上這種事,母後只怕你要生病難受。這麽聽著,倒是與你沒有幹系的。”

燕灼華原本以為皇太後會接著問到十七學話的事情。

皇太後石氏當初八歲就被祖父送到燕灼華爺爺部族,與燕灼華的父親定下了婚約。所以,皇太後雖然出身是漢人,風格習俗上卻與燕族無異。若當真是燕人部族,那其實對於貴族女子而言,那就是會像雲熙郡主一樣的做派。有喜歡的俊俏少年,對方也心甘情願,那便要了就是。這種情況在燕人部落的貴女中是常見的。

然而自從燕灼華的爺爺統一南北,父親建立帝國以來,便是皇室也漸漸接受了南人的風俗——那便是對女性貞·潔的要求越來越嚴苛。兩種文化正在融合之中,但趨勢已經很明顯,雲熙郡主那樣攜帶美少年四處游玩的大齡不婚女青年已經成為了異類。

所以對於皇太後石氏而言,只要那個奴隸十七已經住到了外庭,那麽短時期內也沒有旁的好擔心的。之前要十七去學話,不過是將他從女兒閨房中支走的一個借口。目的已經達成了,借口自然不用再多費心。

皇太後現在更擔憂的卻是女兒對宋元澈的態度。她原本是極不讚成女兒與宋元澈的感情。她與燕灼華女兒不同,著眼的乃是更廣闊的版圖,看到的乃是宋家一族。況且皇太後石氏是從少女時期走過了二十多年的人了,怎麽會看不出宋元澈對自己女兒並沒有情意。因為之前女兒落水被救一事,她才對宋元澈稍有改觀。

沒想到如今燕灼華對宋元澈的感情也變了。

這真是年輕小兒女才能這般折騰。不過這樣也好,只要女兒的心思從那個不靠譜的宋家三郎身上挪開,她便可以為女兒籌謀好的婚事了。石氏慢慢想著燕人三大部族裏倒有幾個與女兒年紀般配的少年。只是還要將人招到大都來,聽其言、觀其行,再做決定。想著想著,皇太後心思漸沈。

燕灼華只見母後聽完丹珠兒的話,便半闔了眼睛,臉上的倦色越來越重,最後鼻息漸漸悠長,竟是睡著了。

廖姑姑打著手勢,帶著燕灼華到了外間,小聲道:“太後娘娘昨夜從長樂寺回來後,聽太醫院院正章詒和說起鐘翰林的事情,擔心長公主殿下,心裏不安定,一直也沒踏實睡著。這會兒知道與長公主殿下您沒有妨礙,想來心裏一松,便睡著了。殿下,您是在這裏歇息片刻,還是……?”

燕灼華想起路上遇到的皇叔燕九重,心裏很不踏實,便帶著丹珠兒回了寢宮。

一回去,燕灼華便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裏,一條一條列出上一世她所知道的事情,特別是與宋家有關的,連枝蔓都列了出來。如此過了好幾天,燕灼華才收拾好東西出去。出來後卻發現,身邊婢女的神態很奇怪。

這種事情突破口一定是丹珠兒。

丹珠兒支吾了半天,才咬牙道:“奴婢,聽到一則傳言——很不好的傳言……”

“什麽傳言?”

丹珠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燕灼華。

燕灼華心頭一沈,能讓一向沒心沒肺的丹珠兒都做出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到底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眸光一轉,卻見綠檀在丹珠兒對面微微的搖頭,似乎是示意她不要繼續往下說。

燕灼華冷聲道:“你只管說!”

丹珠兒只覺得頭皮發麻,最後實在撐不住,一口氣全禿嚕了,“奴婢昨晚在金木園裏,隔著花墻聽到有兩個小宮女還在那邊閑聊。後來等奴婢繞過去的時候,那倆宮女已經跑了。她們說的是、說的是……王爺和太後娘娘……”

燕灼華只覺得腦中“哄”的一聲炸了個滾雷般,耳朵裏嗡嗡的,半天都聽不到聲音。她猛地抓住了丹珠兒的胳膊,用力之深,幾乎繃斷了自己的指甲。

綠檀與丹珠兒都一聲不敢吭了。這種事情,不管是真是假,在宮裏伺候的,但凡沾上個邊就只有個死字。丹珠兒竟有勇氣將此事講給燕灼華聽,已是頗為罕見。

“查!”燕灼華從嗓子眼裏迸出個冰寒的音來。眼前晃過她這幾日寫下的事情,那些與宋家有關的枝蔓……她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一點模糊又可怕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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